（文/肖云儒）9月30日下午参观克拉科夫郊区的奥斯维辛绝灭营。导游说他每次领人来都是阴天，今天天气晴朗，难得呀。但没有一个人呼应他的好心。每个人都阴冷着脸，像暴风雨之前，在心里堆积着雾霾和阴云。

　　

　　参观完后，团里几位笔杆子没有一个人写一个字。我实在想宣泄自己心中的疼痛，憋了好几天，只给老伴发了条一句话的微信：

　　

　　狗日的法西斯，狗日的纳粹！

　　

　　不以如此野蛮的语言，无以表达对如此野蛮的行径的极度愤恨！

著名文化学者肖云儒

　　是的，没有一个人心不是疼痛的。疼痛到无以言表，疼痛到不想呻吟。疼痛到想仰天长啸，而只有间歇性的叹息。

　　

　　只有碎片，疼痛的碎片。只有碎片。

　　

二

　　

　　善良的人实在应该多知道一点邪恶，多知道一点强盗心理和强盗逻辑，多知道一点泯灭了人性、违拗了人道的邪恶之徒倒底能残暴到什么程度。要对他们远超常人的黑暗作好准备，不然就会被邪恶绑架（集中营和绝灭营），被邪恶忽悠（优生论和血统论），被邪恶处绝（绞架和焚尸炉）。

　　9月30日的清晨，中国国庆节的前一天。车队出华沙，一路阳光，一路车流，向南疾驰。中午时分，渐渐靠近奥斯维辛，穿过了一个村落，有着好漂亮的个性化的村居。别墅，庭院，草坪，农用机械。晒太阳的老人，绕膝而闹的孩子。和平，宁静，恬适⋯⋯。你完全不能将眼前的景象与屠杀联系在一起，特别是和那种丧心病狂的屠杀，那种强者对弱者的屠杀，军队对平民的屠杀，有计划的、大规模的、投入各种技术手段的屠杀，联系在一起。

　　

　　但我们的确是去一个与这里的安宁恬适完全相反的地方，是去体验人类一段最为黑色的记忆。

　　

三

　　

　　过了村落，使看见了奥斯维辛的路牌，10公里，5公里，2公里，像秒表倒记时，预告着目的地的临近。绿色路牌的下部，画着杀人工厂的黑色图案。

　　

　　这时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救护车凄厉的锐叫声。人的心一下子紧缩起来⋯⋯

　　

　　我们只进到其中的一个营区参观。这个营地占地一百多公顷，修建了300座木排房。火车可以将收容者直接运到营中。营內关押了犹太人、波兰人、德国人和吉普赛人。设有行刑场及毒气室，可进行大规模屠杀。1942年1月纳粹采用“最终解决方案”，在灭绝营对犹太人有计划的实施了大屠杀，大约110万人被害。妇女儿童营区的惨烈程度据说要轻点。所谓“轻”，也是要收集死者的头发和皮肤的。

　　临时钉制的木排房完全称不上建筑，外形与欧洲牧场主的大牛圈几乎一样。里面挤满了三层床铺，每层睡6人，共18人。我在2号木篷亲自数了，两行共排开了20个床铺，一个木排房内估计住360人。按300个木排房计算，也就是说，集中营可以关押十万人以上。

　　

　　营地正中有一条铁路，四周全是带电铁丝网和岗楼。闷罐火车将这些无辜的人一车一车拉来，从此就在党卫军的看守下，等待死亡。处决的方式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。我耳旁响起了呼天呛地、撕心裂肺的哭喊，是那种无告无助、无可选择无可逃避无可替代的哭喊，绝望的哭喊。

　　

四

　　

　　奥斯维辛营地的草坪上见不到花朵，只有稀稀拉拉几茎拇指大的小黄花，在秋风中瑟缩。

　　

　　突然想起有次在西安的公园里，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拿着一朵小黄花照像，像花骨朵那样笑着，不小心花掉地下了，跟着就有个人走过去，花被踩碎了，小女孩哇一声哭起来。我于是跪在集中营草地上的一朵小黄花前，全身贴地，趴下。我想将这朵小花作为前景放大，拍下这里的恐怖，增加一点亮色，再去讲给那西安孩子听。

　　千万不能只给孩子讲那些世界永远美好和善良的童话了。我们全力以赴苦心培育他们心中善良的蓓蕾，长大了他们将何以抵禦风雨，战胜邪恶？

　　

　　而邪恶是那样的无处不在，是那样的无所不用其极啊。

　　

　　孩子当然要有真善美的奍成，但不能一昧童话化。要进行挫折教育、灾难教育、防禦教训，要有了解并制服邪恶的教育。

　　

　　我们卑视邪恶，但一定要研究邪恶。因为邪恶者无时不刻在研究善良者的心理。他们对善良从来是尽力了解，精心研究的，好找到他们的软肋下刀子。要不怎能如此自如地利用善良人的弱点来达到他们的目的？

　　

　　不把邪恶研究透，我们将永远是弱者。

　　

五

　　

　　后来我们又去参观了集中营的博物馆。我看到那么多、那么细致的资料，关于怎样杀人的资料。

　　

　　我看到在尸体坑前站着一位母亲，紧紧搂住自已的孩子，她后面，纳粹的枪口瞄准着她。她知道已经无法挽救孩子，还是用母亲的怀抱去挡子弹。

　　

　　我看到一排排绞架的照片，上面吊着的人都曾经活着，有着他们各自的生活。而那些还暂时活着的人，个个瘦骨伶仃、皮包骨头，饿得没了人形！

　　还有一幅照片，让我热血嗡地冲上头顶：焚尸炉旁，无数死者的鞋子堆成了整整一座山！

　　

　　我看到，绞架联着停尸间，停尸间联着隐藏在地下的焚尸炉，焚尸炉外又铺好了运走罪证的道路---竟然是一条完整的杀人流水作业线！

　　

　　不能再写下去了，心脏又一次无法承受。这里有永远写不完的罪恶。这里在展示杀人的罪行，更是在展示人道的淹灭，良知的淹灭。

　　

　　当我们终于从阴冷的地下焚尸房走出来，绿色的山包上树木葱笼，披上金叶的白杨在秋风夕阳中飒飒作响。有对年青的夫妇推着坐轮椅的父亲走过。来自全球的参观者，络绎不绝地沉默地走过。

　　

　　生活没有停止，生活仍在往前进行，地下的人有知否？

　　

六

　　

　　邪恶的屠杀不需要理由，又常常要给自己寻找某种理由。

　　

　　日本法西斯在中国南京的大屠杀，是人性的丑恶和仇恨汪洋恣肆的宣泄，是野性和兽欲决堤般的泛滥。

　　日本法西斯731部队在中国东北对战俘和平民作细菌战和毒气弹试验，是为了研究如何更科学更有效率地杀人。

　　

　　而纳粹德国在奥斯维辛的屠杀竟然以纯洁雅利安种族的名义，向所有的犹太人动刀子。他们煽动种族优生以取得支持、挑起种族纠纷来掩盖责任。而一切惑众妖言，一切强盗逻辑，都在历史和良知面前露出了丑陋的原形。

　　

　　我们了解了强盗逻辑，不是以邪恶对邪恶，而是启动正义的良心，正义的激情，正义的智慧，止戈为武，止恶为善。在这种情况下，无论正面还是反面，邪恶，都可能转化成为一种进步的动力！

　　

七

　　

　　阳光下的奥斯维辛镇，以完善高效的服务接待世界各地游客，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对人类多么有益的事。他们微笑，礼貌，亲切，将疼痛埋藏在心底。我深知饱受邪恶之苦的他们，反倒是更为善良了，道德境界更完善了。这让人万感安慰。人性、人道才是正道，是天道，是无敌的，恒久的力道。

　　

　　战争、屠杀、歧视是隔离和封杀，它们也许今天也不会绝迹。但和平、和谐、和惠、和宁，总是如艳阳祥云照亮着大地和人心。我们丝路万里行车队万里来到这里，不就是为了给一带一路的联合、融汇出点力吗。人类倒底进步了。

　　

　　珍惜眼前的生活吧。

　　

　八

　　

　　是夜入住克拉科夫宾馆。

　　

　　明天是祖国的国庆，上午在老城广场有一个祝福国庆节好活动。团里很多年轻人等不及，连夜便来到这里，享用古城夜色，现代摇滚。享用篝火中的烧烤，啤酒杯中的青春和暗影中的情话。

　　

　　为了祖国的明天，为了明天的祖国！（文章写得很杂乱，那正是当下的心态。杂乱的心态不能不以杂乱的行文为表征，就此打住。）（2017年10月1日-6日，克拉科夫-布拉格-布拉迪斯拉发-卢布尔雅那-萨拉热窝）